一九九六年麦收后的北方村庄空气里全是麦秆的焦香和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尘土味。
蝉在光秃秃的柳树上声嘶力竭聒噪的声浪仿佛要把人的耳膜撕裂。
碾麦场边陈景明蹲在地上像一尊被晒蔫了的小石像。
他用黑乎乎的指甲小心翼翼地抠着一张水浒卡的边角。
卡面上双鞭呼延灼威风凛凛可卡片的四个角早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
这是他唯一一张完整的卡。
他从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里掏出半本《新华字典》里面夹着一沓纸。
纸是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用铅笔歪歪扭扭地描着“及时雨宋江”、“豹子头林冲”笔画粗糙人物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这些复印件是他拿三个煮鸡蛋跟邻村二娃换的在赵大柱那帮“卡牌富翁”眼里连废纸都不如。
他把那张“呼延灼”像稀世珍宝一样轻轻夹进字典最厚的一页塞回书包最里层。
他脚上那双塑料凉鞋的绊带断了用一截搓得发亮的麻绳胡乱缠着裤脚磨破的地方露出一截瘦得只剩骨头的脚踝。
放学的土路上一个黑影猛地从半人高的土坡后蹿了出来吓了陈景明一跳。
“狗剩!吓傻了?”王强手里甩着一根柔韧的藤条光着膀子晒得像块黑炭只有牙是白的。
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压低声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陈景明脸上:“我发现个好东西!老槐树上一个野蜂窝!拳头那么大金黄的蜜脾看着就馋人!” 他比划着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我打听过了蜂巢能卖钱五毛一两!一个蜂窝至少能换三包‘小浣熊’!三包!” “三包”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陈景明心里炸开。
他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妹妹小凤苍白的小脸。
昨晚小凤又发烧了咳得整宿没睡安稳迷迷糊糊间攥着他的手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哥我想看看‘玉麒麟卢俊义’长啥样……” 全村唯一的“卢俊义”就在五年级的赵大柱那个上锁的铁皮铅笔盒里。
赵大柱是村里的孩子王仗着他爹是村支书垄断了所有稀有卡片谁敢跟他抢轻则被揍一顿重则书包被扔进村口的粪坑。
没人敢招惹他。
陈景明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攥紧了书包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你疯了?”一个清脆又带着点鄙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娟抱着一摞崭新的作业本白净的脸蛋上写满了“别来烦我”。
她是全村唯一一个年年考第一的女孩老师口中的“金凤凰”大人们教育自家孩子的活教材。
“上个礼拜隔壁村的二愣头青去掏蜂窝脸肿得跟发面馒头一样眼睛都睁不开忘了?” 王强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他那是蠢!硬掏!我有办法!” 李娟冷哼一声没再搭理他迈着步子从两人中间穿过。
可就在她走过王强身边时眼神不着痕迹地朝王强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心里默默记下了那棵老槐树的位置。
她的水浒卡册里就差最后一张“母夜叉孙二娘”了那个空格像个黑洞让她每次翻看都觉得刺眼。
三个人三个心思在灼热的空气里短暂交汇谁也没有说破。
傍晚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陈景明趁着爹娘下地还没回来像只小耗子一样溜进了昏暗的柴房。
他搬开一捆柴火从墙角的一个破瓦罐里摸出一个棕色的玻璃瓶。
是半瓶敌敌畏。
瓶子上画着一个骇人的骷髅头是父亲留着给棉花打虫用的千叮万嘱不许他碰。
他拔开瓶塞一股刺鼻的农药味直冲脑门熏得他一阵头晕。
他不敢多闻屏住呼吸把瓶里黏稠的药水倒了一些进一个空的墨水瓶里。
然后他从旧作业本上撕下几页纸仔细地卷成一根根细长的纸捻。
他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
村里前年有个想不开的婶子就是喝了这个没救回来。
可小凤发烧时小手滚烫攥着他的手指说“哥你最好了”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遍遍地闪。
他咬紧牙关手抖得几乎拧不上墨水瓶的盖子最后猛地一使劲才把那瓶致命的液体和纸捻一起塞进了书包。
第二天晌午日头毒得像个火球把大地烤得滋滋冒油。
老槐树下三道小小的身影鬼鬼祟祟。
“看我的!”王强脱掉汗衫在手里疯狂抡起来嘴里发出“呜嗷”的怪叫像个疯跑的野人直直冲向蜂窝下方。
几十只被惊扰的野蜂“嗡”地一下炸开追着他那件挥舞的破汗衫浩浩荡荡地扑了过去。
“就是现在!”王强用尽全力喊道。
一直躲在另一侧树后的李娟立刻站直身子从身后掏出一把用自行车内胎和树杈自制的弹弓。
她冷静地拉满皮筋一颗石子“嗖”地一声带着破空之响精准地打在悬挂蜂巢的那根细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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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地址麦浪翻滚三十年第1章 狗剩掏蜂窝差点被叮成灯笼来源 http://www.qiweisi.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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