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雨歇过后碧空如洗。
揽月阁二楼雅间听雨轩。
窗外是大都雨后潮湿的空气混杂着街市的喧嚣。
雅间内却弥漫着压抑的沉寂檀香也掩不住陈宜中身上那股连日争执后的疲惫与愠怒。
他面前的茶盏已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瓷沿。
赵昺端坐对面少年身姿挺直如松目光沉静地落在陈宜中脸上仿佛能穿透那些未散的郁气。
“先生辛苦了!”赵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玉磬轻击“近几日与那位礼部尚书在此间周旋怕是耗神不少。
” 陈宜中闻言嘴角扯出一丝极冷的讽笑眼中却无半分笑意:“何止耗神?简直污了耳目!留梦炎此人…哼!” 他猛地端起凉茶灌了一口似要压下喉头的恶心“公子可知他为何如此癫狂?不过是在下点破了他那尴尬处境!” 他放下茶盏语速渐快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洞察: “在北方汉人眼中他不过是背主求荣、摇尾乞怜之徒比之秦桧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些世侯们面上客气骨子里谁瞧得起他?” “宫中早有风闻忽必烈私下评价此人‘贪生嗜权首鼠两端’原是用其名号安抚南人江南士民直接称其人‘两浙之羞’。
反而加重吾等汉人对元廷的抵触忽必烈堪称是自食其果!” “至于阿合马等色目权贵?更是视其为伴食中书!占着位置却无建树不过是个应声虫徒增笑柄!” 陈宜中越说越激愤似乎要将这几日被迫与留梦炎虚与委蛇、甚至针锋相对的屈辱尽数倾吐。
他直视赵昺:“如此一个三面漏风、里外不是人的破鼓公子以为值得在下日日与之纠缠自贬身份吗?” 赵昺静静听着脸上并无波澜待陈宜中语毕才缓缓道:“先生所言句句切中此人肺腑。
” “留梦炎早已是史笔如椽、注定遗臭万年之人。
他的子孙后世纵使改姓埋名也难逃‘贰臣之后’的烙印头颅如何抬得起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一丝安抚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正因如此才需先生委屈身段在此人身上耗费心力让其自以为能在先生——这位前朝宰辅身上寻得一丝久违的存在感。
” 陈宜中深吸一口气胸中块垒稍平。
他身体微微前倾提出了一点自己的猜测:“公子深意老朽已明一二。
然则此人公子究竟欲用他作何棋子?莫非…与文山公家眷有关?” “先生明鉴。
”赵昺肯定了陈宜中的揣测心思直说目的:“此人正是开启囚禁文山公亲眷牢笼的…一把钥匙。
” 陈宜中精神一振眼眸一闪:“钥匙?公子计将安出?老朽愚钝还请明示!” 赵昺的目光扫过雅间紧闭的门窗确认安全无虞后声音压得更低字字清晰: “三日后此地——揽月阁将付之一炬。
” 陈宜中的瞳孔骤然收缩却立马提出另一层的担忧:“火烧揽月阁?公子如何确保文山公家眷不受波及顺利营救。
” “先生莫急。
”赵昺抬手示意成竹在胸道出计划“这把火烧的不是楼是人心是嫁祸是乱局!这把火的罪责将会严丝合缝地扣在留梦炎的头上!” 他微微一顿让陈宜中消化这骇人的信息才继续道: “此僚一直是诛杀文山公的先锋军近几日因先生之故多番踏足此阁。
早已有了嫁祸的先机条件。
” “待三日后一场大火让人做戏散布看到其人慌忙逃离揽月阁的身影。
引起市井风言他便是有口也难辩。
” “公子深谋远虑!”陈宜中忍不住击节赞叹但随即眉头紧锁。
“然则此计虽妙施行起来却需万无一失。
火势如何控制?如何确保指向留梦炎?又如何能在混乱中精准救人且不露痕迹?此间关节千头万绪稍有不慎满盘皆输!老朽斗胆请公子详示!” 赵昺点了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向陈宜中附耳过去。
雅间内安静得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少年清朗而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将整个惊心动魄的计划娓娓道来。
其中涉及人员调配、时机把握、证据伪造、火势引导、趁乱接应、撤退路线……每一个环节都精妙而险恶。
陈宜中凝神细听初时眉头紧蹙随着赵昺的讲述他眼中的疑虑渐渐被震惊取代。
当赵昺说完最后一个字撤回身体时陈宜中沉默了片刻苍老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颌下长须。
忽然他缓缓颔首捻须的动作变得沉稳有力沉声道:“老朽…明白了。
此计虽险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公子放心老朽定当竭尽全力配合行事不负所托!” 窗外大都的天空似乎又阴沉了几分风雨欲来。
二人一同离开雅间他们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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