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百草盟的执事领了命转身便去背影里透着一股冰冷的决然。
很快一场名为“言病立档”的铁律如寒潮般席卷了百草盟治下的三十六村。
昔日为百姓诊脉疗伤的医堂纷纷挂上了新的牌匾——“诉病房”。
村村寨寨的入口都立起了规章石碑上面用朱砂刻着刺眼的条文:凡求医者必先入房。
入房者必先录“病语”。
何为病语? 便是你为何而来身有何苦心有何怨皆需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写在特制的“病语录”上且要一式三份反复抄录。
抄录完毕还不能立刻见医者。
你的“病语录”要先交由“言审司”的执事审查。
他们会逐字逐句地审阅一旦发现有“过激之言”便会打上红叉判为“心火过旺言语带毒”轻则罚抄《静心经》百遍重则直接剥夺“听铃资格”。
所谓“听铃资格”便是医者摇动铜铃唤你入内诊治的权力。
一夜之间医堂变了味。
曾经药香四溢、银针流转的地方如今只剩下浓重的墨臭和纸张的霉味。
医者们被抽调去审阅堆积如山的“病语录”那些救死扶伤的银针被整齐地封存在针匣中无人问津针尖上那一点救命的寒芒渐渐被灰尘覆盖。
铜铃也挂在梁上一动不动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铜绿。
一个盲童跟着轮值的叔伯来到了盟里。
他的眼睛虽看不见耳朵却比常人灵敏百倍。
他听见了“诉病房”里压抑的啜泣听见了执事冷硬的斥责也听见了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充满绝望的沙沙声。
他循着声音摸索到一间“诉病房”的窗下。
里面一个妇人正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抄写着《静心经》。
她的手腕已经红肿声音嘶哑地哀求:“执事大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求求您让我家虎子见见医者吧他高热三天了再不退烧孩子就没了啊!” 一名执事翻着一本“病语录”冷冷地道:“你写‘官吏如狼税如刮骨’此等恶毒之言已是心病入髓。
罚你抄经百遍是为你好帮你清心降火。
等你心静了你儿子的病或许自己就好了。
” 妇人泣不成声磕头如捣蒜。
盲童静静地站在窗外小小的身子在风中微微颤抖。
他将手伸进怀里抚摸着那个小小的针匣。
触手处一片冰凉。
他仿佛能感觉到里面的九枚银针还未曾用来救人便已在无声的等待中悄然生出了一层细密的绿锈。
当夜三更天。
议政堂侧阁一处名为“言审司”的院落灯火通明。
这里是所有“病语录”的终点也是《禁言榜》的起点。
司内几名执事正在连夜校对从各村收缴上来的“过激语录”分门别类准备刊印成册昭告三十六村以为警示。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屋脊之上。
程高俯视着下方忙碌的众人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没有选择强闯只是缓缓蹲下身一只手掌轻轻贴在了冰冷的瓦片上。
一股无形的波动自他掌心透出穿过瓦片渗入梁木再沿着立柱一路向下最终沉入大地。
片刻后他引动地气逆流而上将一股燥热之气精准地导入了阁楼内堆放竹简的木架之中。
这股地气无形无相却如炭火般炙烤着那些被判为“禁言”的竹简。
外面的人毫无察觉只觉得屋内似乎有些闷热。
一个执事擦了擦汗抱怨道:“今夜是怎么了跟个蒸笼似的。
” 突然“滋啦”一声轻响一捆堆在最上层的竹简竟从内部冒出了一缕青烟。
紧接着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那七个装满了“禁言类”文书的巨大竹筐同时从最底层开始自内而外地燃烧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守卫的吏员惊慌大叫提着水桶冲了进来。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水泼在火焰上非但没能浇灭火势反而“轰”地一下烧得更旺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白色。
火势不大却异常顽固牢牢地锁在那七个竹筐的范围内不向外蔓延一寸也不熄灭分毫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控制着它的边界。
吏员们手忙脚乱眼睁睁地看着那七筐录册在青白色的火焰中迅速化为灰烬。
最终火光一敛悄然熄灭。
地上只剩下七堆雪白的灰烬风一吹便彻底散去连一个字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程高立于梁上夜风吹动他的衣角。
他低声自语:“医案可存心案不可立。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消散在沉沉的夜色里。
数日后百草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医典展”意在彰显盟内对古法的尊崇。
展厅正中高悬着一幅巨大的《针经》摹本气势恢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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